A NEW FINE DAY: KISHIN SHINOYAMA

“每张出现在志封面的照片超过它本身的价值,并衍生出另一个价值,每位封面人物也就成为代表那个年代的面孔,换句话说,他们就是时代的记录。”我很喜欢摄影家篠山纪信这句话。自己已在时装志行业工作了一阵子,不说行业的盛衰,只是感觉每一张自己负责的照片都在纪录自己活在的那个年代最美好的片段,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有意义的交代。篠山纪信是“家”,不是“师”,因为只有他那拥有如此气度和视野的人才配得起“家”的称号。“因为我是摄影家,所以知道按下快门后,会拍下怎样的照片,因此到好地方感觉可以拍出好照片时,反而只需拍下适当的量就好了。到了不喜欢的地方时,我的生理也会拒绝真正的观看,拒绝观看就很难拍摄,所以到了讨厌的地方时,我反而不断努力地按下快门。”从一九六三年毕业作品刊登在志后,便迅速成为当时受注目的摄影新人,六十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停止拍摄,有时候可以一口气拍摄五千多张照片,产量这么高的一位摄影家是如何一直让他坚持下去?“只有继续下去,才有意义。”他是这样说的。这个专题刚好遇上他今年五月举行的个人摄影展,展览名为“新晴天”(A NEW FINE DAY) 除了来自一九七四年的作品《晴天》外,还令我有种特别温暖的感觉,能活在这个混沌的时代,突然迎来一个对未来感到美好憧憬的视觉体验,感觉甚好,也是多得身边好朋友的引荐和协助,令我可以与他距离进行一次专访,并在人生BUCKET LIST剔上一项想要完成的梦想,感激这里每一位帮助过我的朋友,希望这个专题能唤起大家对自己喜欢的东西的那种热情。想要做的,就去尽情做。 IT’S A NEW FINE DAY

X:《MILK X SKISHIN SHINOYAMA

X        可否说说这个展览?
S        我本来没有想要在美术馆举办展览,在艺术博物馆举办的大多数摄影展都是把摄影作为艺术,或从其历史或艺术意义的角度出发。我不认为我的照片是艺术,我的照片现在可以在志和网络上看到,它们是那种人们看了会觉得“这很好”的照片,不适合在美术馆供人欣赏,当然我也不想选择这样的地方,听起来好像很自大(),虽然有的人是这样想的。

X        可否谈谈展览的名称?
S        展览名称的由来是因为我每天都在拍照,有雨天,也有刮风天,但无论在甚么样的天气下拍照,我的头脑总是很清醒,很干净,用清晰的眼睛看被摄对象时,我也会好好地拍摄,这就是为甚么自己拍摄的照片总是晴天。

X        你是说你不认为摄影是一种艺术形式?
S        我不是说它不是一种艺术,但我不认为它是一种廉价的艺术形式。我想在更大的意义上做这件事,作为有影响力和交流的东西。当我的照片被装裱和展示出来,并被当作可以欣赏的东西时,我会觉得,我的照片不是这样的,它们可以出现在周刊上,可以出现在摄影集上,应该有更大的力量,所以把它们局限在艺术上是一件很逊的事。我曾说过,如果一个摄影师在美术馆举办展览,那么那个摄影师的生涯就结束了(),美术馆是照片的停尸间。志、报纸和书籍每周都会更新,看到那些生动的照片很有趣,把它们展示在墙上的想法不是很符合我的性格。因为我说过这些想法,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收到美术馆的任何邀约 ()。这并不是说我不喜欢美术馆,美术馆本身就是特殊的空间。做这个展览之前,我在日本各地三十间美术馆做了一个名为《篠山纪信的摄影力量》大型展览,收集了著名女演员、偶像、棒球运动员和其他名人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曾在志、周刊和摄影集里出现过,并放大展示。我花了共约十年的时间在三十间美术馆展出,但我不会称它为艺术,怎样想是大家的自由。那次结束后,我马上便收到这个展览的邀请,当时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有人告诉我,除了偶像之类的照片外,你还有很多主题较严肃的照片,确实如此,之前地震也有前往拍摄,也从我独特的角度拍了日本古建筑的照片,威尼斯双年展日本馆里差不多都是我的作品。有位“PROVOKE”的摄影师中平卓马先生,他经常说一些难度很高的话,也拍了难度很高的照片。一般人应该都会认为我所拍摄的东西都是通俗易懂的,但也有中平先生和多木浩二这种评论家对我的作品感兴趣,他们说我的作品一直捕捉世界中发生的现象,生动有趣又有魅力。换句话说,我以自己的方式拍摄日本这个时代所产生的现象,有人建议我应该把作品做成展览, 这就是为甚么我决定做一个展示现象的展览,而不是明星、偶像或裸体照。现在回顾起来,看到的都是奇怪的照片,这就是为甚么我的照片不仅是我作为作家而拍摄出来,而是日本这个时代孕育出来的。我用各种方法拍摄这些事物,例如把三台8×10相机放在一排,把照片连为一体,不是PANORAMA(全景图)而是 SHINORAMA(篠山SHINOYAMASHINO)(),当从飞机上拍摄东京这个城市时,我做了一个机制,令三个相机同时按下快门,对于我的作品,你可以当作艺术,或者色情照片也可以。从一九六零年开始拍摄,我已经拍摄了将近六十年的照片,但从未将照片放在一起做展览,我的照片就是那个时代发生的事,如果不展示当时发生的事情和我用来拍摄的各种方式,比如连接三台相机,那么我的照片就毫无意义。然而这次展览用了两个楼层做一个涵盖六十年的展览是很有意思的,也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从学生时代开始摄影的照片,到后来出来工作后的照片都有展出。

X        您是如何从六十年的职业生涯所拍摄过的照片里选择要展出的作品?
S        有少女、老人、政治家、建筑、时代现象、地震和许多其他不同时代的东西,我把它们都放在两层楼里。 但我不是新闻记者,所以我不会平素地讲述时代的事件,并以自己独特的方式选择展出作品。将六十年的所有独特事物排在一起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

X        当你在拍照的时候,是甚么让你疯狂?
S        基本上,我会去拍摄是因为我认为它看起来很有趣,不会因为人们大惊小怪就去拍那些我认为一开始就觉得很无聊的东西,我只拍我想拍的东西。

X        在你的职业生涯初期会不会有一段时间是在拍摄自己不想拍的东西?
S        正是因为我在职业生涯初期,没有人认识我或我的作品。虽说可以拍摄自己想拍的事物兼发表的地方有限,但还是有的,例如是相机志等。我会带着照片去这些地方,希望他们会喜欢和刊登出来。为了以专业摄影师的身份谋生,起初也有拍摄商业照片,当我在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开始摄影时,那是一个摄影媒介本身闪闪发光的时代,每个人都认为摄影很有趣,这与现今完全相反,《JAPAN CAMERA》没有了,《ASAHI CAMERA》也没有了,所有事物都在消失。与现在很不一样的是当时日本战败后一片荒凉,什么都没有,从海外传入的图片志让人充满憧憬,在十几岁的时候,我开始拍照就是因为觉得摄影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和职业会很有趣。

X        所以那时候你就选择了摄影作为职业?
S        是的,从那时开始。我是寺庙和尚的儿子,但有一个哥哥,他将接管寺庙,所以我可以自由地做我想做的事情。那时,我对摄影感兴趣,并前往了日本大学艺术学院学习摄影,当时日本正处于经济快速增长的时代,许多日本人认为,幸福生活就是考上一所好大学,进入一家好公司,然后一直工作到退休,那是一个人人都想进名校的时代,哪怕是浪费多少时间也在所不惜。当时我参加了普通大学的入学考试,突然不明白何不去读预科学校,浪费自己的时间去考一个好大学或公司,那时摄影媒体非常活跃,看起来很不错,甚至有十本出版的志。我家里有一台相机,以前也拍过照片,很喜欢这个过程,所以我想以此为职业,于是便去了学习摄影。然而,在大学学到的东西是不足够的,所以我决定同时上一所专门学院,后来在这个专门学院里有一个“LIGHT PUBLICITY”广告制作公司的职位空缺申请,虽然我还没有从大学毕业,但还是被录用了,因此我只是在工作的时候参加大学考试,并从大学毕业,大学毕业并不意味着我足以胜任专业领域的工作,于是在加入公司后,我真的非常努力和勤奋工作。

X        正如刚才所说,你如何看待目前摄影媒介急速成长的时代?
S        我认为这很糟糕。单靠摄影是很难成就事业的,摄影艺术已经存在了很长的时间,我会完成所有冲印和印刷,把它看作一种艺术形式来做,但我不认为再有像我这样可以将自己的欲望与时代的欲望结合在一起生动地表现出来的人,这种表达方式应该不会在未来的摄影中出现了。

X        你是否重视从拍摄到被人们看到的拍摄速度?
S        我一拍摄完就给大家看!怎么样?这很好吧?这很美,不是吗?但比起照片还是真人比较美(),摄影师也必须有这个专长。摄影师也要能言善道,与被拍摄者共同创造作品是很重要的,也是乐趣所在。

X        有一本三岛由纪夫的写真集叫《男人之死》,怎么会去拍这些照片?
S        横尾忠则先生认识三岛先生,横尾忠则先生有一本书叫《记忆的近法》,在书中他提到会给自己想见到的人寄信,而我便给他们拍照。正因如此前,我认识了三岛先生,拍照时,他非常喜欢我的照片,并建议一起做一本摄影集,于是便开始制作这本影集了。

 

X        花了多长时间来制作?
S        大概三、四个月,但我打算再拍几张,然后做一本书,但在我们商谈再约拍的一周后,他就自了。他是一个奇怪的人,所有人都是这样。()

X        你对中平卓马、荒木经惟和森山大道的摄影作品有何看法?
S        我没有任何想法。()毕竟不管我的事,因为他们才是思考和创造的人,我不会那样拍摄,但也不认为那很差。我不认为这是不好的,只是对世界来说是太多了,但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他们差,其实说真的,艺术家基本上只考自己,所以他们努力思考自己想拍的照片,评论别人的照片是甚么,或如何拍得更好,这与他们无关。因为嫉妒才会说这些话,回答也显得可悲。

X        你有欣赏的摄影师吗?
S        有很多人我都认为是不错的,但并不是他们所有作品都是好的,有时会认为一张照片,它的拍摄或思维方式是好的,如果某些东西真的很好,我就会参考它。摄影有趣之处在于即使你试图模仿它,它也会变成不同的东西,并成为你自己的东西。我不希望人们说“这是在模仿那个人,不是吗?”你必须在发布之前打破它本来的常规,或尝试改变更多,模仿是很重要的,如果一个模特儿的照片如此之好,如此之有成就,我便觉得自己无法超越他们,就不得不放弃了。但如果我认为自己可以给这个女孩拍张更好的照片,则会要求她让我拍照。

X        你拍摄偶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与以前的偶像有什么不同?
S        首先,当我在一九七零年代开始拍摄照片时,“偶像”这个词本身并不存在。直到秋元先生创建了AKB这个团体,人们才开始称他们为偶像,这就是为甚么我认为偶像是一个最近才开始使用的术语,这就是为甚么我认为偶像是一个群体,而不是单个明星。

X        哪个时期给你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S        从六十年代开始摄影就是热潮所在,日本人都喜欢摄影,他们把摄影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开始自己拍照片,或者看别人拍的照片,例如看着艺能周刊或写真周刊等,写真周刊这种纸媒体最丰盛的时期应该是七十年代吧,一直到九十年代。从九十年代后半期到达鼎盛期开始,纸质媒体开始渐渐消失和衰落,这是一个非常短暂的时期,但我能够在那个时代看到很多有趣的事情,即使是在摄影方面,也能幸运地身处这个有趣的年代,如果你的才华与时代不匹配也不可以,当人才和时代很好地结合在一起时,才可以找到非常有趣的表达方式。

X        如果你生活在这个时代,你会选择摄影吗?
S        不会选择摄影。

X        有否抵抗过摄影从菲林转向数码?
S        也不是完全没有抵抗,与其是相机本身的变化,相机的原理其实并没有改变。纸上印刷完全改变为数码显示,过去在黑房里做的事,现在在屏幕上完成,但它仍然是摄影,这就是为甚么有一段时间我试着用菲林和数码拍摄一模一样的照片,当我在同一家印刷公司把它打印在纸上时,也无法分辨两者,所以觉得数码也不错。

X        你以前是自己冲洗照片的吗?
S        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

X        你对修整照片有抵触吗?
S        是的,我基本上不做任何修整。如果有我真的不喜欢的某个东西,才会将它修改,但不会依靠修整照片来创造我的灯光,这就是为甚么我会要求编辑先向对方事务所核实,因为我不会对照片做出任何修正,如果有可能损害主体的东西,才会修整,但还是宁愿保留皱纹或划痕的地方。

X        你把少女的照片作为一个主题,她们长大后,你还会想再拍摄她们吗?
S        我不知道,而且我很少翻拍。少女这种状态真的是不可替代的,很珍贵,就在一瞬间。 我相信长大后也一定很美,但少女时的那一刻是唯一的一瞬间,这就是我想在我的照片中捕捉的东西,而我不清楚自己是否想在那个少女成年时再拍摄她。

X        可否说说关于宫泽理惠的写真集《SANTA FE》?
S        当我与宫泽理惠和她母亲见面时,她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我半开玩笑地说:“现在理惠已经十八岁了,应该拍摄裸体照了吧。”然而她母亲便说:“是的,如果要拍就下一个连假初去拍摄吧。”就这样我们去了圣达菲拍摄。

X        你拍摄的少女有一种神秘魅力,为何会让人有如此感受呢?
S        其实并非所有少女都有这种情况,但有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当我遇到这样的少女时,就会想为她拍摄。

X        《少女馆》的模特儿选取 (CASTING) 是如何进行的?
S        这个……就是运气呢。当时业界出现很多可爱的女生,虽说我不是经常拍摄少女,但当时有关于少女拍摄的连载,拍摄过的少女模特儿也有其他少女朋友,于是便认识了她们,也拍摄了很多人。有时候等待也不会出现这些人,可能那是一个幸运的时期 (),完美的少女一起出现,要抓紧时间在那个时候拍下来,否则就没有机会。后来有段时间我找不到完美的少女,而且她们变成大人后,那种感觉也就没有了。

X        那模特儿选取 (CASTING) 就是在当时的人选中挑选出来吗?
S        有些摄影师会因自己想拍摄某种风格而寻找适当的人选,但我很多时候是随缘的,有时在拍摄时突然又会发觉与这个人拍摄肯定会不错的感觉。如果是因为自己想拍出这种照片而去找模特儿,那就已经先入为主,模特儿要代入我预设的观念,这样比较无聊呢。其实与电影一样,有了剧情才选取演员,代表那个演员可以做到导演想做的东西,但我更喜欢新的发现,这样作品才会有趣。

X        有尝试过见面后对模特儿完全没有灵感吗?
S        我有些连载里,要求邀约的模特儿符合连载里的概念,每月前来的模特儿也不是每次都很有名气,而我就是根据当期的主题去拍摄最符合“最完美”的照片。

X        当时你拍摄了很多志封面,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S    :    拍摄杂志封面的时候,要根据杂志所订下的主题去拍摄,很多事都是已经决定好,编辑部每个月都会选择最适合的艺人来拍摄,这就是专业的工作,根据编辑部和杂志的指示,无论是哪个艺人都会全力拍摄。

X    :    最让你感到“明星”的人是谁?
S    :    我觉得每个明星都有“明星”的感觉呢,大家都很厉害哟。

X    :    曾来过香港吗?有什么印象?
S    :    有去过几次,大概三至四次吧。香港有很多美食,印象很好呢!知道王家卫吧,制作电影的人,他也是可以自由地创作作品的人呢。
 

text, direction & coordination > ester man photography > courtesy of kishin shinoyama studio, sakura maya michiki (interview) interview (japan) > karin (etrenne, @karin_works_) translation > regina lee
special thanks > Kishin Shinoyama Studio & Tokyo Photographic Art Museum